当天边的最后一抹昏黄被丝丝抽去,夜幕便再一次悄无声息地降临大地。
黑夜总能给世间一种厚重深邃之感,如低沉平缓的催眠曲,又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与感染力。
奔腾放肆的大河敢与炽日争喧共鸣,拥有震撼天地的力量,然而黑夜一临,就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沉重,整条河水都骤然一凝,于是吸取教训,只敢在黑夜的注视下缓缓地蜿蜒流动。喧嚣的大街感觉到眼角最后一丝余光的消失,便会立即惊恐低头,微闭双眼,缓缓吐出昏黄的灯光,像是在提醒人们——夜深了,人该静了。
于是整个世间都安静下来,万物的动作都变得凝滞而小心翼翼了,唯恐不小心发出了声音,打扰了严父般的黑夜。
我惦念着黑夜,便定了定心,趁此机会起身来到屋外,战战噤噤地抬起头,却看到了黑夜的另一副面容——它亲切地微笑着,满意地看着自己怀抱中的大地,满意地看着地上的人和事物都无声无息地睡去。
黑夜似乎发现了我——一个在它的威逼之下,仍倔强不肯沉眠的青年。它竟然是有些羞涩了,凭借漫天的星光向我眨眨眼,安祥腼腆地朝我一笑。
呵!原来这才是黑夜的原本面目,安详,亲切。如果你在黑夜的威严之后,仍然选择相信它,仍然敢于与它真诚谈心,黑夜便会感激你,并赋予你一种心境,让你从身到心都会体会到一种源自于黑夜扎根在灵魂的无比宁静。
我抬着头,用含笑的目光注视着头顶的一片沉静,算是回礼,并问出了那个终极的疑问。
黑夜!既然你本性如此,为何又要在初临大地的时候做出那副模样?吓唬谁呢?
茫茫黑夜听见了我的提问,似乎隐隐震动了一下,想要说些什么,可最终还是没有说,只是微笑着,眨眼看着我,看那眼神,似乎是有些俏皮地在问:“你说呢?”
我有些茫然地忘着无边夜幕,刚想开口追问,却是心中一个激灵,顿时明白了,于是向着夜空灿烂一笑。
黑夜一定也看出了我的通悟,漫天星光似乎在夜空的统一指挥下整齐地沉寂了一下,这是黑夜的风格,只会用更沉更黑来表示自己的喜怒。
黑夜是在说:
你是在问我吗?那何不先问问你自己呢,你为何要在这时出来,又为何向我问话?
夜深了,人静了,我才敢出来,才能够感受到这一份宁静,才能够在夜幕的空明之中坦然地俯瞰苍茫大地沉睡时候的模样,更本质的模样。
黑夜的威严,只是为了镇压那些到了夜里还不乖乖安静,仍在大地上喧嚣的事物,它比人们更懂得,大地需要宁静,需要休息,智者们也需要宁静,需要思考。
我抬头望着依然沉默内敛的黑夜,目光穿过星光缝隙中的缝隙,似乎抵达了黑夜的最深,最黑处,那里隐隐约约有着一个缓缓拉扯动着的极黑极黑的黑洞,从不间断地吸收着世间万物的喧嚣,整个黑夜中的喧嚣,同时也在黑洞的背面——旭日高照的大地上挥洒着智慧与光亮。于是黑夜变得更黑,大地变得更亮,更睿智。
智者们,你们永不会孤单,你们的思想永不会沉寂,因为黑夜懂得你们。
其实中国,自古以来便有着一部黑色的哲学。
钱土申
于2011年10月30日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