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称苏门山,湖名百泉湖,位于豫北辉县市城区西北郊。山依湖,湖映山,一幅自然的画。画中有诗,需要细细读,静静品。
苏门山是太行余脉的一个小山丘,海拔只有一百八十多米。山上松柏苍翠喜人,用灵秀来形容它最为恰当。“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。”山顶有一个平台,它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“孙登啸台”。伫立啸台,怀想魏晋。苏门先生孙登,平生不置产业,无妻室,也不出仕,在苏门山凿窟而居,夏天编草为裳,冬天披长发遮体。此公性格温和寡言,喜欢研习《易经》,精通音律,善抚琴。据说,它弹的琴只有一根弦——不知当年一根琴弦在他的手指上发出的是怎样的妙响。由此不禁联想到也爱弹琴的陶渊明。陶公后来居上,他弹的竟是无弦琴。“陶不解音律,而蓄七弦琴一张,酒友至,辄抚琴以寄志。”苏门先生和五柳先生,他们的琴操不是俗人所能明白的的,大概只有他们自己能解吧。苏门山与“竹林七贤”隐居的云台山百家岩相距不远。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曾遇孙登并向他请教,但孙登形如枯木,默然无言。临别,嵇康再次恳请孙登指教,孙登看着嵇康,讲了一番人生藏用的道理,最后叹息说:“你才多见识寡,恐怕难免误身于当世!”嵇康没有听从他的话,以至于后来被杀洛阳。在洛阳狱中,嵇康回首前尘,不胜感慨,吟《幽愤诗》。诗中说,“昔惭柳惠,今愧孙登”,追悔不已。孙登的绝艺是“啸”。竹林七贤中阮籍最善于啸,但他与孙登比起来那可是差的太远了。阮籍去苏门山谒见孙登,二人见面后,阮籍大谈历史和玄学,但孙登却默然不应一声。阮籍只好长啸一声,怅然离去。阮籍下到半山腰,身后忽然传来犹如凤鸣鸾唱的仙乐,回望山顶,只见孙登在悠然长啸。阮籍听了孙登的啸声,自觉自己的啸声与孙登相比,无异于瓦缶比黄钟,于是失魂落魄而去。孙登的这一声长啸,飘荡在历史的天空,萦绕在历朝历代多少人的梦中。如今孙真人不知游仙何方,惟剩啸台依然。松风阵阵,柏音萧萧,犹似当年的啸声,穿透千年岁月,在我的耳边回响,令我沉醉。
苏门山半坡上,一个简陋的墓,墓前树立一个斑驳的石碑,石碑上镌刻三个大字:“饿夫墓。”饿夫,勾起我的一片好奇心。细看碑志,方才了然。饿夫,名叫彭了凡,原来是河北读书人。明朝覆亡,清军入关,彭了凡携带妻子流亡南下,妻子死于兵荒马乱之中,他孑然一人来到了苏门山。他坐在啸台上,心怀国破家亡之痛,喜与孙登为邻,效法商周换代时伯夷、叔齐耻食周粟,绝食而死。彭了凡死后,百泉书院的学者孙奇逢遵照他的遗嘱,用两口瓮上下将他的遗体立着合扣其中立葬,并亲题“饿夫墓”三字。首阳山,苏门山,前后辉映!由此我又想到了朱自清先生宁死不吃美国救济粮的故事。伯夷、叔齐、彭了凡、朱自清,有人笑他们愚痴,有人赞扬他们的坚贞节操。是也,非也?
读罢了苏门山,再来品百泉湖。太行山的水潜流向南到苏门山下的洼地,由石缝岩罅喷涌而出,这就是泉;泉众多,叫做百泉;百泉成湖,所以名唤百泉湖。百泉湖湖水外流称百泉河,百泉河向前流,名卫河。百泉湖,卫河源。人们形容湖面时爱说波平如镜,但用波平如镜来形容百泉湖是极不相宜的。一湖清水,无数泉眼竞吐——恕我笔拙,下面只好借助古人的生花妙笔来形容百泉湖的美景了。湖中湖畔,亭阁静立,曲桥连接。这些古亭的的名字有“喷玉”、“玉源”、“放鱼”、“洗心”等雅号。其中最著名的是苏东坡于北宋元祐年间游百泉,兴酣笔畅所题的“苏门山涌金亭”。元代词人王磬在《咏百泉灵源泉》中赞道:“济南七十二泉,散在坡迤百里川。未似共城祠下水,千窠并出画栏前。”由此,可以想见百泉湖的独具之美了。湖的北边紧靠苏门山有卫源庙,是祭祀卫河河神的场所。湖的西边有安乐窝,是北宋理学家、易学大师邵雍邵康节的故宅兼讲学之所。邵雍之所以把它称作安乐窝,大概是因为它处于灵山胜水之间,更可能是其精神的安乐窝,也许是二者兼有吧。湖东古碑甚众,多是历代文人骚客的吟咏题刻。说到百泉的古,它的确是古,开凿于三千多年前的殷商时代。站在湖边,耳边依稀听到《诗经•邶风•泉水》中思念娘家的女诗人幽幽的歌:“毖彼泉水,亦流于淇。有怀于卫,靡日不思。”百泉湖,文华之湖。
诗无达诂,画无尽赏,乐无穷解。达诂的不是好诗,尽赏的不是好画,穷解的不是妙乐。苏门山、百泉湖,是不能达诂的诗,不能尽赏的画,不能穷解的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