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一)
凉凉的月辉、素洁的微霜照映着苍白的面容,隐隐的山涛、清澈的泉水律动着圣灵的神韵。仿佛是命运的巧合,无锡惠山下的“天下第二泉”等待着眇者阿炳的到来,泉因人而扬名,人因泉而降生,人和泉结下了难解难分的生死奇缘。聆听《二泉映月》,久了,就有强烈震颤的力感。浑厚与低沉的是忧伤、哀怨的生存悲鸣;高昂与雄伟的是愤怒、悲慨的命运抗争;清脆与悠扬的是悲壮、雄健的生命礼赞。这宏丽的乐章是阿炳用眼泪、热血和生命呕沥出的精品。
(二)
凄恻悲苦的呜咽,满蕴了人生际遇的哀伤与无奈。月亮刚刚升起,还没有来得及把她的光辉撒向人间,就被乌云遮去了蛋黄似的嫩脸,天空黯然了,把一个黝黑的、凄冷的世界留给了大地。眢目的小童执著乞讨的竹棒,冒着刺骨的寒风,摸索着在逼仄的小巷踽踽独行。他衣食无着,生计维艰,大户人家的残羹冷炙是他的美味佳肴,好心人穿剩的一衣半衫是他的隆恩礼遇。脆弱而扭曲的小生命在黑暗中流浪,过早地饱受着世态炎凉。双目失明使他失去了做人的平等资格,失去了人的尊严,失去了生活的勇气。他因这凄凉的身世而呜咽。
厚厚的乌云下的月亮也许升高了吧!而灾难却降临了,国土沦丧,山河破碎,战乱频仍,兵连祸接,街市凋敝,芸芸众生,颠沛流离,难保朝夕。
古老而邈远的旷野,到处是一拨又一拨逃难的市民和村民。远处隐隐的隆响,不知是雷声还是枪炮声,和着凛冽的寒风与凄厉的冷雨传进人的耳膜,生生发痛。潮水般涌来的遭受罹难的人们,急促的、艰难的、漫无目的地向前奔、向前奔,前面有多远,还要走多远,没有人知道。何处有他们的人生梦想呢?
(三)
然而生命在抗争。月亮终于冲破了乌云的阻挡,从厚厚的云层中喷薄而出,终于向大地洒满了她的清辉。那哀伤、惊恐、痛苦、高昂生命的春水,在刚刚开化着的大地上奔流,向着明媚的世界汇集。慢慢地,春水聚集成自信而强劲的力量,以震撼人心的威势冲毁了既定堤坝,不可遏制地向前奔涌着,奔涌着……
生活的艰难、生存的耻辱砥砺着罹难者坚定自傲的意志。求生的本能在欲望的驱动下变得更加富有韧性,生存的力量挣脱了精神的桎梏,活下去的勇气表现得那么刚毅和顽强,生命勃发了锐不可当的全部张力。
这不屈于命运之神的精魂,在那丰腴而铿锵的颤音里,蕴含着命运的悲惨,生存的雄健。人的命运和民族的悲壮自觉不自觉地交融在一起了。生命有了精神的皈依,生存就有伟大的意义。一个敢于面对坎坷命运的民族,决不会屈从于命运的坎坷。
(四)
不屈于凄惨的生命终于走出了阴影,迎来了生机盎然的春天。眼前是广袤的原野,洁白的月光泻满大地,温婉的春风在旷野骀荡,轻拂着人的肺腑;清澈的小溪叮咚声声,蜿蜒东去。原野上百草丰茂,繁花似锦,清香馥郁,沁人心脾。蝴蝶在鲜艳的花蕊上翩翩起舞,装扮着美丽的身姿;欢乐的黄鹂婉声啼啭,荡漾出满怀生命礼赞的调子。
动荡的生活终于趋于平静,人间有了青春、温存和幸运,长年失血的脸庞布满红晕,胜利后的喜悦使苦难的人们涵满了笑意,情绪在昂扬、高涨与激动……
盲艺人阿炳,名叫华彦钧。他常常着一袭破旧的竹布长衫,手执二胡,踽踽来到“天下第二泉”边,赴那生死相依的千年之约。月轮如巨璧沉浸在清泉中,明镜似的泉水映射出苍翠的青山和皎月的纤影,微风徐徐,山涛阵阵,声色俱佳。绝妙的景深就是艺术魅力的最高境界。他得到了来自天籁的启迪,那是他抗争命运的精魂,也是他艺术力量的源泉,于是二胡悦耳的旋律在空中悠悠飘荡。这自然之韵和生命之韵谱写的明月清泉曲,倾诉着罹难人的悲惨与抗争,也奏响了民族的悲壮与坚强,使人心胸顿开,气荡神摇。他的音乐和他的人格一起融进了中华民族的艺术宝库。